汉字字形结构分析的部件化趋势及对汉字教学的影响

李庭

 

[摘要]“偏旁(部件)”和“部首”的使用体现了汉字字形分析的两种方法:据形定部和据义定部。汉字字形结构分析的部件化趋势是由汉字简化引起的字形再分析、部首之间的类比和汉字之间的类比、字典对汉字部首的重新厘定等诸多因素造成的。本文在强调部首在汉字教学中的重要性的同时,指出部件化趋势对汉字教学的负面影响,以及对法国本土教材、教学中汉字分析的影响。

[关键词]对外汉语教学;汉字教学;部首;部件化

 

 

零、引言

汉字教学一直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重点和难点。但是汉字教学过程中:在强调汉字是象形文字的同时,有时却又忽略了在汉字结构分析中汉字部首能够提示字义的重要作用,从而导致了实际教学中“偏旁”“部首”“部件”的混用;而字典对汉字归部使用的多重标准(“多开门(互见法)”的方式①)在进一步加剧了汉字字形分析的部件化趋势的同时,也无形中加大了汉字教学的难度。

 

一、“偏旁(部件)”和“部首”对立的实质

偏旁和部首长期的对立存在体现了两种汉字分析方法的长期对立。这两种方法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在汉字分析过程中是否要考虑汉字组成部件意义与汉字意义之间的关联。简言之,就是“据形定部”和“据义定部”的对立。而这也决定了在分析结果上必然会有重大差异:以汉字“字”为例,如果不考虑部件意义与汉字意义之间的关联,“宀”和“子”都是它的偏旁/部件。《说文解字》和《康熙字典》将其归到子部,这显然是据义定部;而《现代汉语词典》(2012)(以下简称《现汉》)和《GB13000.1字符集汉字部首归部规范》(以下简称《规范》)的归部都是“宀”部,这就是据形定部(取上不取下)。

在编纂《说文解字》的过程中,许慎的目的就是要“把字形和字义结合起来进行分析”(Bottéro2013)。王力也指出《说文解字》中的部首与之后的字典中的部首的不同:“《说文》部首是文字学原则的部首,后代字书部首,如214部,是辞书字典学检字法原则的部首。”(张晓明2018)。因此,“从部首法的发展看,先有据义定部后有据形定部,可以认为存在着由据义定部向据形定部发展的趋势”(苏培成2007)。也就是说,在汉字结构分析中,“形”和“义”在逐渐从统一走向分裂。这种趋势就是我们所说的汉字结构分析的部件化趋势,因为在这种趋势中,汉字部首的取舍考虑的是部件在汉字中的位置,而很少考虑与汉字意义上的关联。事实上,《规范》已经完全摒弃了“据义定部”的原则,直接“根据汉字的字形确定部首”(《规范》2009)。

 

二、汉字部首在汉字教学中的重要性

汉字教学一直以来都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重点和难点,因为与单词发音有规律的语言(德语、芬兰语等)相比,初学者不仅要记住汉字的意义(用法),还要记住汉字的部首、发音、笔顺,记忆量很大。据此,汉字教学的目的就应当是让初学者用尽量少的时间更准确地掌握更多的汉字和词汇,而且最好还能让他们构建起对汉字体系的认知,从而能适当推测不认识的汉字的意义和发音。

这样不仅可以提高学习者的汉语学习积极性,还能改变他们觉得汉字(汉语)难学的观念。而汉字部首和汉字字义之间关系(结构和意义)的讲解就可以加强学习者对汉字的认识和理解,帮助他们记忆汉字的意义和字形。如果部首(偏旁)的学习成为他们记忆汉字的一个干扰因素,不仅不能帮助他们记忆汉字,而且还会破坏他们对汉字体系的认知,成为汉字学习中的负担,那么这样的部首教学就要考虑要不要继续进行了。

从微观层面看,我们拟从如下两个方面展开分析:

首先,部首可以把同一个汉字的不同意义/功能贯穿起来,简化学习者的记忆过程。比如:“(头、山)顶”“一顶帽子”。其中“顶”是形声字,部首是“页”,指头。而这两个功能不同的“顶”都与头有关系。因此,有了这种意义上的关联,学习者学习到的是一个字的两种功能,而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个单词,因为某些语言对它们的翻译不一定能让学习者了解到它们之间的关系,建立不起联系,学习者学习到的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单词。

其次,可以帮助学习者区别同音字/词,比如,“晴”和“情”、“到”和“道”。再比如,“形式”和“形势”。再次,还可以帮助学习者区分形近的汉字,比如:“重、量、童”。这三个汉字在字型上非常相似,所以对于初学者而言,这三个字非常容易混淆。可是“重”“量”是里部,而“童”却是立部。这里的“里”是“東”的省写,指的是一个重物。除去“里”,“重”剩下的部件是“千”,“千”其实是“人”的变体,所以合起来“重”表示人负重物,从而体现质量大,也就是“重”的意义;同时“東”也标记“重”的发音①。除去“里”这个部件,“量”字剩下的部件体现的是一个称量重物的工具,从而体现测量、称量的意思。“童”字中的“里”与“重”和“量”中的“里”不一样,因为“童”是形声字,所以其中的“里”其实是“重”的省略形式②。“童”上部的“立”其实是“辛”的省略形式。

从宏观层面看,根据新汉考的要求,初级水平(HSK1-2)要掌握300个汉语词汇,但是构成这300个词的不同汉字却要多于300个(如表1所示)。

1新汉考各级词汇和汉字统计

 

新汉考级别 词汇总量 不同汉字总量

1-2级 300 大约350

1-3级 600 大约620

1-4级 1200 大约1070

1-6级 5000 大约2660

根据表1中的数据,在新汉考三级之前都是汉字量高于词汇量;直到汉考四级,汉字量才开始低于词汇量,但两者差别并不大。只有真正进入高级水平,汉字量才变得远远低于词汇量。由此可见,初、中级时期汉字教学的重要性。因此怎样让初学者快速并准确地掌握汉字(形音义),也就成为了教学工作的重心,这其中汉字识字部首的讲解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而且根据《简化汉字独体字表》,在初级汉语水平里的大约350个汉字中,独体字占23%左右。也就是说,至少五分之一的汉字没有偏旁结构。

 

三、汉字字形分析部件化趋势对汉字教学的影响

面对这种汉字字形分析的部件化趋势,如果教师知道某个汉字有多个部首,在进行汉字教学时,就必须考虑如何在多个部首中选择:选择识字部首(传统习用部首),还是检字部首(规范部首)。我们的调查显示,初级水平汉语要求掌握的大约350个字中,有大约21%的字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部首。

如果教师严格按照字典的规定,在汉字教学中选择传统习用部首可以避免这种趋势的影响吗?事实上,在《现汉》中,编者明确指出一个汉字会有规范部首和传统习用部首,后者会用“°”标记,比如,“我(丿、戈°)、本(一、木°)、思(田、心°)”,它们的规范部首分别是“丿”“一”和“田”。然而,对于“友(一°、又)”“在(一°、土)”“百(一、白°)”“后(⺁、丿°、口°)”,它们的规范部首又依次是“又”“土”“一”和“⺁”。很明显,第一组字和第二组字在标准的执行上似乎有些冲突:为什么“友”和“在”的规范部首不是“一”而是传统部首“又”和“土”(《说文解字》中,“友”和“在”分别被归到又部和土部)?教师也有可能不知道某个汉字有几个部首,如果一个部件能在字典中找到,这个部件就可以被认为是部首。在这种情况下,根据教师的不同,学习者可能会学习到不同的部首①。

如果教师仅使用“部件”这个概念,因为不会涉及到汉字字义,也能摆脱标准化规范的限制,在教学过程中的困难可能就相对较小。然而,也就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规范来规定汉字部件的划分,因此教师对汉字形义的理解,就决定了汉字部件的划分,也就影响着学习者对汉字的理解,比如,如果把“没”拆分成“氵”“几”和“又”三个部件,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没”的左边不是“殳”,其之前的字形是“沒”。可是,如果把“段”也按此拆分成三部分,恐怕就欠妥当了,因为“段”的左边是“殳”(识字部首)。再比如,如果把“找”拆分成“扌”和“戈”是正确的;如果把“我”拆分成“丿”“扌”和“戈”就完全不可接受了,反而还会误导初学者。

从教学效果上看,因为部件化的分析趋势削弱了汉字的理据性和系统性,再加之汉字部件数量多,过于零散,对于学习者而言十分不好掌握,比如,“欢、汉、友”中都有“又”,可是“又”在这几个字中的意义都不一样,对词义的掌握并没有太多帮助,有时甚至还会适得其反①。另一方面,因为部件不一定是部首,所以在查字典时也会遇到相当大的问题。

 

四、部件化趋势在法语对外汉语教材中的体现

在法国出版的汉语教材中,使用的术语有“clé(sémantique)/radical(部首)”“élémentgraphique/composant(部件)”“élémentphonétique(表声部件)”,还有“élémentsémantique(表意部件)”。我们选取了三本不同时期的教材进行统计,如表2所示。

2法国出版的汉语教材中“部首”“部件”的使用和翻译

 

教材名称 使用的术语

C’estduchinois!》(1999) clé,indicateursémantique,composantsémantique②

Méthodedechinois(汉语入门)》(2003第一版)(简记为:《汉》) composantsémantique,clé

《你说呢?》(2018)(简记为:《你》) élémentsémantique(élémentcomposant)

从这些教材中部首的使用情况可以看出,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字分析部件化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事实上,出版时间较早的两本教材都还试图区分部首和部件;而这一倾向在《汉》中比较明显。也就是说,在讲解汉字时,使用“(构成)部件”一词,而涉及到查字典时使用“部首”。在《你》一书中,为了摆脱规范和规范变更带来的限制,整本教材已经基本找不到“部首(clé)”一词了。即使在汉字部件总结表中,虽然保留了“偏旁部首”的说法,可是法语翻译却是“组成部件”(如表3所示)。

 

3《你》的练习册中的偏旁部首表

仔细观察图3中给出的汉字部件,有一些带有作者的观点(如39);有些对于例字而言,既不是检字部首,也不是识字部首,而只是部件(如24、30、34)。而事实上,用部件分析汉字结构可以摆脱规范对汉字分析的限制,可以让作者避免在各种部首之间选择,从而降低教材编写的难度,延长教材的使用时间,也可以降低在汉字教学中对汉字字形分析的要求。

 

4《汉》中“部首”“部件”的使用和翻译(第451页)

 

5《汉》中“部首”、“部件”的使用和翻译(第455页)

虽然在整本教材中(《汉》)基本不使用clé(部首)一词,因为作者意识到了在汉字字形分析和翻译中都存着一些问题,所以想使用一种更中立的翻译,以避免混乱,达到统一。但是在位于书后的部首表中,还是使用了“部首”这个词。当我们仔细观察表4中内容时,可以注意到:首先,“二”在《现汉(2012)》中已经不再是部首用字了;虽然《汉》的出版(第一版)时间是2003年,但是在2017年再版时并没有对此做出修改。我们在《现汉(1996)》中找到了“二”这个部首,可是并没有找到“开”字。也就是说,即便是《现汉(1996)》也认为“开”的部首不是“二”。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由于“二”部的取消,表4中的六个汉字被《现汉(2012)》重新归到三个部目中,“干”归“干”部,“些”归“止”部,其他归为“一”部。这些问题其实给教材编写者带来很大的困扰,如果不断修该教材,必然会造成教材成本的增加;如果不及时修改错误,必然会影响教材质量。

其次,部件化的趋势还体现在对“票”等字的部首用字的解释中,表5中“rite”是指(宗教、礼拜的)仪式,可是这个意义与“票”的字义并无关系。

再次,根据字典的规定,“视”字的确是被归到了两个部目中:一个仅是检字部首(礻),一个既是识字部首,又是检字部首(见)。

 

五、结语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如何分析汉字字形,各家意见并不是很统一。但是作为一线教师,我们深刻地认识到,汉字理据性的重要性,以及识字部首教学对汉字学习、汉字体系认知、中国文化了解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以汉语为第二或者第三外语的学习者而言,更为重要的是,因为他们对外语学习的投入非常有限。识字部首教学可以加深他们对汉字的认识(形音义),更容易地习得到词汇之间的联系,从而缩短汉字记忆时间,能让他们更准确地记忆汉字字形和意义(区分同音词)。

《规范》规定了汉字唯一的部首,表面上看,解决了偏旁(部件)和部首混用和汉字归部的问题,然而却导致汉字字形分析中字形和字义的分裂,加剧了汉字字形分析的部件化趋势,而且还与现行字典对某些汉字的归部不一致,有时也有悖于传统认知,无形中把传统和标准对立了起来。字典对汉字归部的多重标准,反而造成了混乱,使教师无所适从,还不得不承担决定汉字归部的风险。“一带一路”的倡导和实践直接加大了汉语的影响,也吸引了大批的学习者,希望有更便利更实用的汉字分析和汉字部件规范,让学习者通过汉字了解中国古老文化的同时,也使他们的汉字、汉语学习变得轻松、有效、有趣。

李庭.汉字字形结构分析的部件化趋势及对汉字教学的影响[J].汉语学习,2022(02)